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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友好會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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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希認為自己此時十分需要上樓去補個覺。哪怕是以前在下屬面前的時候,他也很少會說出這麽直接的話,除非他心情不好。他現在的心情倒是沒什麽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大腦的運轉速度貌似不太能跟得上他的本能反應,於是這就直接導致了此時這個尷尬慘劇的發生。

他身邊那位女老板忍著笑意,看起來就像是完全不擔心她的這家旅店會不會被這些不速之客和那個銀發男人之間的爭鬥破壞一樣,施施然地站在戴維希身後,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而那個不知名不知姓,而且還莫名其妙就被戴維希無意間貶低了一頓的路人此時總算是自顧自敲醒了功能暫時性缺失的腦子,漲紅著臉一臉不發,伸出手從袖口裏不知拿出了些什麽。

他自認為自己的行為相當隱蔽,但想瞞過戴維希卻至少還需要訓練個幾百年或者幹脆回爐重造,所以這個小動作基本上完全沒起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戴維希看著他將那個看起來應該附了魔的短小刀片藏在掌心裏,然後就這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開始有點好奇他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麽。

路人之所以是路人,原因就是這個家夥甚至連個名字或者樣貌描寫都沒有。在場的各位基本上會很快忘記他的存在,而閱讀到與主角有關的史書和記載的讀者們大部分也不會記得他曾經出現過,所以通常來講,這種人物很快就會消失在大眾的視線中了。

這位路人謹慎地沒有選擇反駁戴維希那幾句沒有實質殺傷力的難聽話,而是謹慎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那個銀發男人。他雖然完全算不上強大,但在七城邊緣這種地方混跡的話,至少也得有點觀察力,所以他至少能模糊地意識到剛才阻止了他行動的那兩道無形之墻大概就是這個銀發男人的傑作。

沈默了幾秒之後,這位路人忽然訕笑起來,轉頭對戴維希訕笑了幾聲,點頭哈腰地說:“您說得對,說得對。”

戴維希沒有說話,那個銀發男人輕笑了兩聲,也再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反應,倒是站在戴維希身邊的女老板忍不住斥責道:“我說,你這家夥既然一開始的時候敢隨便招惹別人,現在怎麽這麽快就打退堂鼓了?沒出息!”

路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極力忍耐著,不過他最終還是成功地忍了下來,嘿嘿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迅速退出了旅店的大門。

“這家夥……”女老板憤憤地嘀咕了幾句什麽,轉頭看向戴維希的時候,卻見他也和那個銀發男人一樣笑了起來,於是忍不住問道:“怎麽了嗎?”

“沒什麽。”戴維希搖了下頭,對女老板說,“我在大堂坐一會兒,過段時間再上樓去好了。老板忙自己的事吧,不用理會我。”

“等等……”女老板楞了楞,感到有些疑惑地說,“我還以為你們會教訓那個小混蛋一頓呢。他一早上進門的時候可囂張了,而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附近無理取鬧了,我記得他還有同夥來著。”

“其實這種人挺值得同情的。”戴維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漫步盡心地說,“老板如果想要揍他一頓出氣的話,就想想看這種人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說不定都要為自己毫無意義的存在而對萬物感到抱歉,順便懺悔自我,這樣會不會覺得高興一點?”

“這種家夥可不會日日祈禱懺悔。”女老板雖然是這麽說著,但也重新笑了起來,“好吧!那我去忙啦,有什麽需要的話記得隨時來找我,我很樂意效勞。”

“多謝。”戴維希點了點頭,然後補充道:“大概三十分鐘之後,記得一定要留在大堂裏。”

女老板眨了眨眼,“為什麽?”

“到時候就知道了。”戴維希對她揮了揮手示意,然後就擡腿往那個銀發男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原本還可以對這位和善的女老板多解釋幾句的,但卻實在是不願意看著那個雙眼微閉、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又要睡過去的家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一次倒在椅子上睡個天昏地暗。諸神保佑,他可不想再等三天了。

事實證明諸神還是相當友善的。戴維希趕在那家夥倒頭睡去之前就拉開了他面前的椅子,並且故意制造出了一些噪音,以免他直接無視自己的存在。

銀白色頭發的男人重新睜開眼睛,微微擡起頭看向戴維希,似乎和戴維希一樣一點都不在乎那個跑來挑釁他的路人的離去。不過光就他這副半睡不醒的樣子來看,哪怕是天塌下來他估計都不在乎,更何況那只是個單純來挑釁的家夥,根本沒必要加以註意。

“上午好。”戴維希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你怎麽惹到剛才那家夥了?”

“他想要我這個位置,或者只是幹脆閑得無聊。”銀發男人用懶散的語氣回答道,“總之,他朝我潑了杯水,所以我告訴他做出這種事是會得到教訓的。”

“然後呢?”戴維希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你看起來不像是被那杯水潑到了的樣子。”

“嗯,然後我讓那杯水從他的褲子裏流了出來。”男人繼續說,“看到他驚恐萬分的樣子,我覺得我的良心遭受到了不小的譴責,於是在他襠下加了把火,幫他把褲子烤幹了。”

這個人的惡劣完全是直接表現在行動上啊。戴維希默然無語地評價道。

“最後我告訴他,給他換條褲子比給嬰兒換弄臟的尿布要麻煩多了,所以請他如果覺得褲子一股焦味的話,就自己走回去換褲子,我只負責烘幹。”銀發男人幅度微小地聳了下肩膀,“就這樣。”

“值得拍手稱快。”戴維希是真的覺得有趣,於是十分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看來你完全不需要我的幫助——不過為了和你搭上話,我覺得我還是讓你先欠我一份人情比較好。總之,從結果上來看,那個家夥是在被我批評教育了一頓之後離開的,功勞應該算我一份,所以為了簡單地回報一下我,能否請先生暫時不要睡覺,與我交談幾分鐘?”

“只要你別像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我會盡量不睡著的。”

戴維希沈默了兩秒,又問:“如果你不幸睡著了的話,我可以像剛才那個家夥一樣朝你身上潑水麽?”

“想要測試我的實力量級的話,一杯水可不夠。”男人笑著說。

“就當入個門以示友好吧。”戴維希淡定地說,“如果你做得到的話,歡迎你把我的褲襠弄濕,我不介意。”

“你在講什麽高端的葷段子麽?”

“絕對沒有。”戴維希揚了下眉,“我為什麽要對一個才第二次面對面說話的人講葷段子?”

“說不定是因為你的內心不夠純潔?”男人指了指戴維希的胸口,笑著問,“其實去教堂禱告這件事,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挺有意義的。”

“去教堂禱告的意義其實多半只是讓更多人像你一樣即可入睡,算是絕妙的搖籃曲。”戴維希毫不忌諱地說,“我絕對沒有不尊重諸神的意思,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的誠實值得稱讚。”

“多謝你的誇讚。”

男人笑了幾聲。他和戴維希的嗓音都非常低沈,這樣幾句對話所營造出的氣氛可謂是相當迷人——如果忽略他們的談話內容的話。

“和你的對話很有趣。好吧,你可以說說你的問題了,我沒什麽好隱瞞的事,知無不言。”男人一直都半靠在墻角,這時候才調整了一下姿勢,算是坐了起來,用右手的胳膊撐著桌面,這麽說道。

“你怎麽知道我是想問問題,而不是只想來打個招呼?”戴維希拿過旁邊的水壺,給他們兩人分別倒了一杯清水。

“猜的。”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需要誠信。”戴維希看了他一眼,不認為他這個回答是百分之百真實的,不過還是姑且先將話題進行了下去,“不過我也沒能表現得多有誠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帝都的戴爾·莫德,怎麽稱呼先生?”

“我叫薩德埃斯。”男人笑意不減,停頓了兩秒後,說:“戴維希。”

戴維希放回水壺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不過倒一點兒都沒有表現出謊言被戳穿的窘迫,“很好,這段對話證明我其實也沒什麽誠信。我們扯平了。”

“如果你是為了躲避一整條街的崇拜者的話,隱藏身份的行為值得理解。”薩德埃斯懶散地擡了下手腕表示自己不介意這點隱瞞,說話的語氣也依舊相當平穩。

戴維希觀察著他始終沒什麽變化的神情,抱著謹慎至上的心態,問道:“我們認識麽?”

“不認識,但我見過你。”

“什麽時候?”

“我對時間沒什麽概念。”薩德埃斯仰起瞇了瞇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天花板,“……大概是幾十……或者幾百年前了吧。你站在帝都皇家廣場的榮耀臺上,一邊聽一個不知道為什麽禿頂了的人嘮嘮叨叨地說些沒人能聽得懂的話,一邊單膝跪地接受你值得擁有的那枚勳章——嗯,就是那塊使一整條街的崇拜者都會對你蜂擁而至的勳章。你在接受授勳的時候,我在廣場西南角落的那家維多瑙酒館裏睡覺,然後被慶祝樂曲的鼓點吵醒了。”

“能把你都吵醒,那樂曲的音量有夠大的。”戴維希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難得感到有些恍惚與感慨,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又看向薩德埃斯問道:“你就這樣出現在帝都?”

“我為什麽不能出現在帝都?”

戴維希看著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淡淡地開口問道:“你不是魔族麽?”

薩德埃斯依舊從容地坐在原地,甚至拿起水杯晃了兩下,“你從哪裏看出來我是魔族的?”

“你的眼睛是紫色的。”戴維希註視著他說道。

“這是黑色。”薩德埃斯和他對視著,表情誠摯地說。

“這是紫色。”

“黑的。”

戴維希:“……”

“黑的。”薩德埃斯比他更加淡定地重覆道。

“……我不是色盲。”戴維希感到有些無力,這個家夥比他想象中還要難纏得多。其實他真的沒什麽別的意思,更不會因為這家夥是魔族就有什麽偏見,但這家夥的態度實在是很令人……一言難盡。

“好吧……”薩德埃斯的表情有點無奈,似乎是妥協了一般說道,“那你讓我催眠你一下好了。”

“催眠術需要讓我先產生潛意識裏的側觀感知才能奏效,你就算魔法再高明現在也沒辦法催眠我了。”戴維希頭疼地說,“除非你能直接篡改我的認知——我目前為止還從未聽說過類似這種功效的魔法或咒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薩德埃斯笑著說,“好吧,我是魔族。你現在是打算把我綁在木樁上燒成渣,還是想去呼朋喚友,把我趕回魔界?”

“在我做以上這些事情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催眠我?”戴維希有些好奇地問。

“嗯……”薩德埃斯沈吟了一會兒,問:“你知道為什麽我的眼睛是黑色的麽?”

戴維希挑了挑眉毛,“為什麽?”

“因為我說它是黑色的。”薩德埃斯表情認真地說。

“……你今年三歲麽?”戴維希深刻認為自己對魔族的認知可能很快就要徹底爆炸了。

“明明知道我沒辦法催眠你,還硬要我催眠你的你今年才是最多大概也超不過五歲吧?”薩德埃斯低低地笑了兩聲,微閉上眼對戴維希說,“你真有意思,人類。”

……你才是最有意思的那個吧。

戴維希腹誹了兩句,不過也忍不住跟著一起低笑了幾聲,說:“我只是覺得你膽子夠大。魔族很少在其他任何一個種族的眼中出現,出來行走一般也都會盡量隱藏行蹤,哪裏會像你這樣躺在人類的酒館和旅店裏睡覺。”

“遇見過我的人都還不足以察覺我周身的元素波動。”薩德埃斯瞟了戴維希一眼,說,“而且通常也不會有人對一個在角落裏睡覺的人產生興趣。”

“那你怎麽會被我發現?”

“嗯……可能是因為你的生長方式和正常人類不太一樣?”薩德埃斯笑道,“小時候貪吃糖果掉進女巫的鍋裏了吧,手腳太短,爬不出來所以讓太多水灌進腦子裏了?”

嘲諷了無辜群眾這麽多年,戴維希還是頭一次被其他人這樣隱晦地嘲諷,不過他並不因此而感到不悅,甚至覺得面前這個魔族男性難得有些與他意氣相投起來。於是他哼笑了一聲,順口問道:“你的本源元素可能是史萊姆一類的東西吧?”

“為什麽?”

“通常人都會形容魔族如同一團煙霧,行蹤詭譎,無論出現還是消失都能依靠地縫,本體沒有四肢,非液體非固體。”戴維希轉頭看他,表情和善地評判道,“這不就是史萊姆麽?”

“有道理。”薩德埃斯直接樂見其成地接受了這一通莫名其妙的形容,“而且大部分人類父母都會告訴孩子,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會被魔王抓走煮成湯,是吧?”

“是啊。”戴維希點頭說,“所以魔族的形象一直都獐頭鼠目,強大一點兒的可能還三頭六臂,總之長得不太好看——聲明一下,我沒有針對整個魔族,我只是在針對你。”

“感謝你的針對。”薩德埃斯不置可否地喝了口水,“不過我們一般也會放過一部分孩子。比如那些天生殘疾的,長得不怎麽好看的,性格可悲的,實力差勁到令人落淚的,一身汗臭還不願意換衣服的……我們會因為同情他們,就放他們一條小命。嗯,說不定你小時候就遇見過某個魔族呢?真高興你因為我那位同胞的仁慈而依舊活著。”

這番冷嘲熱諷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惡意滿滿,不過可能是因為戴維希自己平時說話時就已經足夠惡劣了,這幾句嘲諷反而令他更加興致盎然了起來。

“你真有意思。”他由衷說道,“剛才如果我不理會那個找麻煩的家夥的話,他多半也會被你氣到尿褲子吧?”

“我剛剛有說什麽特別過分的話麽?”

“沒有。”戴維希聳肩道,“我也沒有。自從獨自一人開始游歷世界之後,我已經學會收斂自我了,剛才對那個家夥說的話是我目前能夠控制的極限,更過分的話是絕對不會從我嘴裏跑出來的——除非對象是個十分值得我實話實說甚至坦然嘲諷的,比如史萊姆。”

“真是辛苦了。”薩德埃斯懶洋洋地說,“我上次在帝都那邊遇見一個像木樁一樣一動不動、還樂於聆聽噪音的家夥時也是這樣施舍我的同情的。”

戴維希看著他,表情憐憫地說:“帝都廣場的噴泉水質真是清澈,你都能看見自己的倒影了啊。”

這時候,一直在前臺那邊忙碌的女老板正好端來了一盤蔬果,笑吟吟地走過來說:“兩位客人看起來聊得很開心?先吃點兒水果吧,算是我給兩位長期住客特別附贈的喲。”

“請先給這位先生一份吧。”戴維希用禮貌的語氣說,“他的悲慘人生值得被整個世界溫柔以待。”

老板的表情有些驚訝,但很快就變得帶有些歉意起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我為您的遭遇而感到抱歉,先生。請享用吧。”

“謝謝你的好意。”薩德埃斯微微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我最近的遭遇告訴我,自卑的人總是喜歡令自己看起來非常仁慈寬和,這樣一來不僅身邊的人會得到恩惠,他自己的心靈也能受到洗滌,多些自信。”

“是您身邊的某一位朋友嗎?哦!這種心態可不太對,不過看得出來他應該活得很辛苦。”老板同情地說,“希望他的一切都能好起來。”

“允許我替他感謝你的祝福。”薩德埃斯接過那一小盤蔬果,說出這句話還刻意看向了戴維希。

礙於有女士在場的緣故,戴維希不太好繼續反嘲諷回去,所以難得有點兒想將口頭暴力轉換為拳頭暴力。於是他瞇了瞇眼睛,向薩德埃斯遞去了一個危險的眼神。

薩德埃斯對他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表示這場交流十分友好愉快。

等女老板轉身離開之後,戴維希不再繼續剛才那場小孩子胡鬧一般的談話,而是換了個話題,詢問道:“剛剛打斷了一下,我的問題還沒問完。”

“請便。”

“我這三天以來一直都在等你醒過來,主要是因為我接下了一張委托。”戴維希吃了一個野莓,“那張委托的內容是要清除所有靠近七城郊外範圍的魔物。如果我接下來的問題令你感到不愉快,那我先說一聲抱歉——請問薩德埃斯閣下,你是什麽時候進入七城的?或者說,你還有其他什麽同伴也在七城麽?”

“雖然我不了解你,但能夠成為令全人類都讚賞有加的英雄,你的知識也應該非常豐富吧?”薩德埃斯笑著反問,“所以你應該清楚,魔物起源於魔界,但是不屬於魔族。那種生物與我們的種族可沒有什麽關系,就像生長在人類疆土上的牛羊與人類沒什麽必要聯系一樣。”

“我知道這些。”戴維希一邊轉著杯子,一邊說道,“我只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而已。”

薩德埃斯依舊微笑著,沈默了片刻後,說:“我可以幫你完成這個委托,畢竟身為魔族,我還是相當了解魔物這種存在的。而作為回報,我也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我?”戴維希感到有些意外,“什麽事?”

薩德埃斯挪動了一下身體,從身後拿出一根大約有成年男人手臂那麽長的一根木杖,說:“替我給這東西附個魔咒吧。”

“……這東西果然是你買的。”戴維希表情覆雜地回想了一下那個暴跳如雷的武器店老板,回過神後問道:“這種事情找我做什麽?我可不是附魔師。”

“啊……因為——”

薩德埃斯的話還沒說完,他們就聽見旅店外傳來了不少嘈雜的聲響,有車輪滾動的聲音,也有男人大喊著的嚷嚷。

“比我想象中要來得快一些啊。”戴維希姑且暫停了與薩德埃斯的對話,轉頭對正看向門外的那位女老板說:“老板,你剛剛說過想要揍那個臭小子一頓,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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